老尚这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开车去办事。 他把车规规矩矩地停在了路边的车位上。左摇右摆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端正了车子的姿态。下车交了费,围着车转了几圈,反复确认四个轮子都待在白线之内后,方才离开。 几壶茶的功夫,老尚处理完了事务,回来准备开车走人。在离车十几步的地儿,他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先抽上一口。刚把打火机凑过来,拇指刚按下点火按键,只听“嘭”的一下——不,不是打火机爆了,而是他的车子遭了殃。一个送水的小伙骑着辆电动三轮,一头撞在了老尚的汽车的后保险杠上,一下子,整条街都充满了刺耳的警报声。 倒是小伙子先回过神来,看到了不远处石化了的老尚。认定他是车主,便倒车拐弯加速,一气呵成。当老尚清醒过来,香烟一吐,打火机一扔——也不管会不会爆掉——就冲上去追,可纵使有博尔特的速度,也连人三轮的车屁股都摸不着,只能眼看人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但他们可不仅仅只限于一面之缘。 上午出的事,被那小伙子跑掉了;当天中午,当事二人便又见了面;这见面的地点不在别处,就在交警队里。 小伙子还穿着工作服,坐在桌子前,低着头,双眼无神地盯着放在桌子上神经质似的抠弄着的双手。几个交警站在一旁,都看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铁疙瘩。接到电话就赶来的老尚也站在旁边,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 倒是一个交警先开了腔:“老哥,你看这事儿咋整吧。”这话是对老尚说的。 老尚呼了口气:“还能咋整?道个歉,赔个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也不再追究啥了。” 小伙子抠着手,说出了来到交警队后的第一句话,或者说第一个词: “没钱。” “你说什么!”老尚差一点没吼出来。 “我说我——没——钱!” 小伙子继续低着头,抠着手。 “一句没钱就完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尚攥紧了拳头,欲抬起的胳膊被身旁的警员拉住了。 “没钱就是没钱,没啥态度。大不了,你把我卖了来赔你?” 在来的路上,老尚就想好了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眼下,他心中的这股怒火一下子冲了上来,冲过了喉咙,烧到了脑子,要不是有警员拉着,怕是要一拳把那小伙子的鼻梁打断。现在,老尚气的不是车被撞了,也不是小伙子当时的逃逸,而是当下这小伙子恶劣的态度。他也知道,一个送水工人没有几个钱,自己也不是修不起,他并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存心刁难,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说法,一个交代,起码,一个表态。他也想让这事早早画上句号,可现如今,别说句号,逗号都怕是画不下来。 僵持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夹着个公文包匆匆忙忙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对小伙子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用问,肯定是小伙子的老板。小伙子依旧我行我素,你骂你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就是。骂够了,转过身,对着老尚又是一顿鞠躬点头,哈腰道歉,脸上堆着笑,不住地道不是,讲了一大堆客套话。这一下,倒是把老尚弄得手足无措。待他说累了,用手帕擦着汗,还不忘给交警们笑着赔礼。 见此情形,老尚感到了一丝希望,试探性地问了句: “这位……嗯……大哥,您看这事儿……” “哈?赔钱是吗?”男子收回手帕,扭头看着老尚。 “啊,不,我没……” “不是,您叫我替这小子赔啊?哎哟,好我的哥啊!我凭个啥又拿个啥赔您啊?我们这小本生意不容易。再说了,这小子还欠我一屁股债呢!这倒霉孩子……” 说着又朝地上碎了一口。这中年男子,不如叫老板,在了解了情况后,便夹着公文包又风风火火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老尚自觉烦闷,便走到室外。房内,交警们还在做小伙子的思想工作,可这人似乎就是油盐不进。真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僵住了。无奈,正想借烟烧愁之时,一个交警走了出来: “老哥,抽闷烟啊!” 老尚:“啊。哎,你说这世上咋还有这样的人!” “啥人没有?就这种人还不止一两个了。反正就是没钱,没钱就是不赔,你能把人咋样?杀了不成?一没伤人二没死人,顶多拘留几天,睡几天硬板吃几天冷饭就回去了,照样没钱赔。啥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就是。” “可是……” “而且这种事啊,法院一般也会让你们协商私了。我看老哥你既然买得起这车,那也就不是付不起这几千修车费。心疼这些钱没用!要是去打官司,得投入更多,况且,有没有用那还两说呢。你看哪个值当。老板不是善茬儿,底下员工也不咋地。看看,咋劝都没用。要我说,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交警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了“借烟烧愁愁更愁”且欲言又止的老尚。他不是心疼这个钱,而是想不通这个理儿。瞅了瞅西斜的太阳,他叹了口气,只得掏出手机,拨通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喂,小陈吗?嗯,不好意思啊,还是得麻烦你一趟……” (责任编辑:明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