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奇怪考生的故事……
        三月四日，一年一度的全市高三模拟考试如约而至。　　虽是模拟，但是考试的组织异常严谨，一切程序皆如高考般细致苛刻。整洁的考场里没有喧哗浮躁和交头接耳，考生们都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考试的正式开始。我和搭档崔老师按照广播里的程序，依次进行着每一个步骤：拆封答题卡，粘贴条形码，分发答题卡，拆封试卷，分发试卷，让考生按手印。当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终于可以坐在讲台边的座位上休息时，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全场的考生，突然第二排倒数第二个考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男生，他没有穿校服，短而黑的头发映衬着一张苍白的脸，眼窝深陷，深沉的眼眸里似乎蕴藏着一丝忧郁，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绷紧的嘴。他上身穿一件深色的夹克式羽绒服，脚上穿着一般男生喜欢穿的白色运动鞋。他忧郁的眼神里不时闪过一丝坚韧和若有若无的让人不可捉摸的空洞和茫然。　　我对这双忧郁的双眼似曾相识，我可以肯定在以前的某段时光里过和这个男生有过交集。我苦苦的思索脑海中繁杂的记忆片段，终于锁定去年十一月份中旬一个温暖的冬日。　　我记得那天并不是周末，我有点事情急需赶回老家，于是向领导请假后驱车前往。事情办得很顺利，初冬的暖阳肆意的亲吻着你的面庞，让你感到慵懒和惬意。大约下午三点，当老家中心街道上摆摊的老乡开始忙碌时，我开始返程。车子行至半程，正当我感到有点口渴时，猛然间看到路边有一个卖西红柿的小摊，于是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摆摊的看起来是一对父子，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单薄的少年。他们的西红柿个头很大，粉嫩饱满，想必汁水颇多酸甜可口。中年汉子见我停下车，便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并解释说他的西红柿是今天早上刚刚从大棚采摘的，很新鲜，批发商要的太少，剩下了。中年汉子饱经风霜的脸在下午的阳光下生动鲜亮，粉嫩的西红柿在他粗糙的布满裂痕的大手里更显得美丽非凡。我点点头，开始挑选起来。这时耳边响起少年的诵读的声音，他读的是英语，尽管发音不太准确且带有明显的方言味道，我还是听出来他读的是高二英语第三册讲沙尘暴的那篇文章。　　我抬头向读英语的少年望去，正好迎上他忧郁的目光。少年体型单薄，略显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忧郁但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那丝融合着坚韧的忧郁让我心中一动，我忍不住给他纠正了几个单词的发音。那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刹那间在初冬的暖阳下闪出了异样的光彩。　　“你是老师?”他热切地问道。我点点头：“是啊!”　　“那您能不能教教我如何记忆单词?明明记住了的单词几天就忘了!”　　多年来，我始终对那些认真学习的孩子怀有敬畏之心，因为他们才是人类文明的传承者，民族的希望和未来正是落在了这些孩子们的肩上而不是那些整天玩游戏读玄幻言情小说追星的人身上，因此我非常乐意帮助这个勤奋的少年。于是，就在那个暖阳的初冬的下午的路边上，在小摊的主人，那个中年汉子感激的目光下，我和那少年聊起了英语学习。　　大约一个小时后，当我起身要告辞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天并不是周末，少年为何没有在学校上学而是在和爸爸摆摊呢?一丝哀愁瞬间笼罩在少年的脸上，他呐呐的说道：“我病了，挺严重，所以请了假…。”我不禁对少年深感同情，感叹这个社会的不公，让病痛去折磨如此懂事而又勤奋的少年，而让那些贪玩的孩子们浑身充满了破坏性的活力。　　千恩万谢的中年汉子竟然给我拎起了一大袋西红柿，足足有十斤!我推辞不了乡下人的那份真诚，就收下了。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回到家打开塑料袋，里面竟然有两百块钱!震惊之余，不由得感慨下乡人的在目前纷繁世俗的社会中依然能够保持的那份淳朴和善良。想到靠种菜为生的那个贫寒之家，重病的少年，我不禁感到手里的二百钱的沉重，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钱送回去，否则我将受到良心的谴责。　　可是，几天后当我抽时间再次来到那个路口时，并没有见到摆摊的父子，想必是他们临时摆摊。我怅然地回到单位，将那两百块钱锁入抽屉，时间一长，此事便被每天的上课备课淡忘了。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能在一模考试的考场上再次见到这个忧郁的勤奋少年。想必他的病已经好了吧!但愿他能在一模考试中考出优异的成绩，决胜高考!　　我翻开了考场的存根，存根显示少年是七中的，名字叫袁一同。我发现的他的答题速度很快，时间刚刚过半，他已经开始写作文了，心里不禁再次为他点赞祝愿。　　不知不觉两个半小时过去了，收卷时我特别留意了那少年的试卷，卷面整洁，字迹工整漂亮，有一种飘逸的俊美。可是直到把试卷送到包场员手中时我方才想到那两百块钱的事。我决定下午开考前一定找到他，把钱还给人家。　　由于目前考试监考是轮换制，下午我换到了另一个考场，我只能在考生入场后，试卷下发前到袁一同的考场。当我跑到三楼的那个考场的时候，让我无比震惊和困惑的事情发生了，袁一同竟然缺考了!难道是他的病又犯了?但是他上午语文考试的状态分明是不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他依然缺考，我一连问了七中的几个学生，他们都纷纷摇头，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学生。这是怎么回事?一整天，心中的不安和忧虑始终困扰着我，慢慢膨胀的疑团让我差点在粘贴条形码试卷时出错。　　五日下午五点半，当我终于把所有监考工作全部完成后，我拨通了七中老同学丁健的电话。我把情况向他说明后，他在电脑上搜索一了阵，回复说：“的确有这么个学生，不过他半年前得了病，请了长假。等等…”他顿一会儿，带着无比震惊的语气道：“教务处的统计显示，这个学生并没有参加高考报名，怎么可能参加一模考试呢?”　　啊!我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的确，招办是按照高考报名的情况安排一模考场的，高考没有报名的学生是不可能出现在一模的考场上的!我呆了好一会，心中涌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和恐惧。“那么有他的家庭住址信息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了。丁健道：“金陵镇上古苑村，父亲叫袁相礼。需要我做什么?“不了，多谢!”我慌乱地扣掉电话。　　六日，周日，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我驱车前往金陵镇。　　百度显示，上古苑村在金稀路南首。金陵镇地处南部山区北边的边缘地带，上古苑村就是一个在山坡上的小村。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国家决定在这里建设胜利油田炼油厂，成立了齐鲁石化总公司。齐鲁石化公司是我国超大型企业之一，有乙烯，橡胶厂，炼油厂，化肥厂，腈纶厂等十几家下属企业组成，员工超过20万。公司内部建有医院，学校，公交公司，商业服务公司等，俨然一个小型的社会。九十年代以来，依托齐鲁石化公司，临淄区大力发展化学工业，大小化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金岭镇就是化工企业的主要聚集区，这里有几百家化工厂，四周烟囱林立，放眼望去高矮不等的化工装置铺天盖地。许多的村民在失去了土地后，进了化工厂，成了工人，收入大大提高，可是地下水和空气被严重污染，癌症患病率高居山东首位。据说，金岭镇的村子里每个月都会传出送别亲人的哀嚎。人们纷纷离开村子，外出另谋出路。无奈故土难离，许多老人还是选择在老家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上古苑村的路修得很好，水泥路遍布大街小巷。村子里静悄悄的，我走了几条街才看到路边一个小店铺。当我问起袁相礼的家时，他很奇怪的上下大量着我，欲言又止。他摇摇头，告诉我说：“大街的西头，老槐树下那个独门独院。”　　谢过店主人，我顺着宽阔的大街，果然在路的西头看到一棵老槐树。这是一棵看起来有几百岁的槐树，槐树的一半已经枯死，但是另一半却依然枝条繁茂。槐树的旁边是一户人家，房屋陈旧，门上春节贴的春联依然鲜艳夺目。可是让我失望的是，这户人家大门紧锁。正在彷徨，街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老人打量着我，问道：“你找谁呀?”我微笑指向锁着的门道：“袁相礼家。我是…孩子的老师。”　　“是老师啊!你不知他家的事吗?”　　“什么事?”我的心已经开始砰砰乱跳了。　　“孩子找不着了，他父母，亲戚都忙着找孩子呢!”老太太颤巍巍地说。　　“什么?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半个月前。”老太太想一会儿，很肯定的说。　　“孩子不是病了吗?咋会失踪?”我越来越困惑了。　　“生病?你说袁一同病了?没听说啊!”　　“没有生病这回事?真的吗”我呆住了。　　“是啊!孩子生病?…这倒是真有一个病了的，叫袁小斌，肺癌，年前就没了，他俩还是同学呢。两个好孩子转眼都没了，真让人难受了啊!”　　我只觉得耳畔有一个响雷炸响了，心脏像被一双大手揪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意识，我脑海中最后的模糊影像是老槐树上一只蹲着的老鸹。
       一段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