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篾匠,年轻时性格暴戾,老了竟喜爱栽树,所以我老家有很多果树,萘子树在正屋房檐后,六月梨和葡萄在后院横屋前门,正屋前门院子角有两棵樱桃和一颗七月桃树,小时候奶奶经常在樱桃树下的石凳子上给我讲很多仙女下凡的故事,比如地主家孝顺的放牛郎遇到天宫的织女;玉帝跟佛祖打赌输了便被惩罚把最爱的七仙女嫁给凡人董永;善良的采药人许仙和知恩图报的白娘子等我都特别喜欢,这些故事都有个特点,就是主人公极其善良,历经长长的等待和多番磨难后,终于遇见生命中最美的风景,从而成就一段佳话。时至今日,想想这些道理倒有些像是我人生的启蒙了。 13年前奶奶去了天国,从此再也没有人给我讲过这样充满诗意和浪漫的故事,我所听到的大都是怎样努力超越别人,怎样赚好多钱买车买房,怎样混成人上人让别人仰望等等,这些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多希望我的努力只是为了让我成为我自己喜欢的模样,而不一定是别人以为的美好。清明节那个晚上我梦见了奶奶,一头白发梳的像生前那般齐整,背倚靠着石凳,穿着对襟蓝上衣远远地看着我好像在笑,没给我说话也没有给我讲故事,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她身后的花离我更远,大约是才逢花期,像是含苞待放,看着粉里透白,我还没来得及走近看清是什么花便被闹钟喊醒了。 第二天吃完午饭我没回家,本只想随意走走消消贪嘴多吃的美食便回办公室去午休,未料行至公司门前,偶然看到门口路旁开着一丛花,初到花期,花骨朵繁盛,只几朵绽在枝头,远望粉里透白,我突然想起前一夜的梦,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花跟前,仿佛那里有个等我的人和一条老石凳,我过去了还能听那人给我讲故事。走近,发现只是我一个人,倒默然生出几分别时容易见时难的哀思了。一抬头,猛地发现马路对面开了好多花,看着像极了樱花,白白的略微带一点点粉,那些花儿使我想起我的大学。 我的大学学的是文学,一个外人听起来既简单又高大上的专业,不过对我来说这个专业好像还真的不难,只是我至今也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学会了啥,工作了感觉除了认识汉字外一切都是重新学的,关于大学唯一能记得的就是看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杂志和小说。我有个奇怪的习惯,不喜欢坐在凳子上看书,要么一边走一边看,要么坐在地上看,上大学时《荷马史诗》、《源氏物语》、《聊斋》、《山海经》等是我在大学宿舍楼房顶上一边走一边看看完的,那是夏天的午后,暑气渐退,凉风带走闷热,空气中和着淀粉厂里透出来的像山东杂粮煎饼一般的味道,夕阳映着法国梧桐景色也不错;《罪与罚》、《红与黑》、《约翰克里斯朵夫》、《安娜卡列尼娜》等是我在操场上一边走一边看看完的,为了不让背英语的同学以为我神经有毛病,我每次都给小说书包上书皮;《中国大历史》(黄仁宇著)、《万历十五年》、《西方美学史》(朱光潜著)《贞观政要》等偏历史或理论方面的书多是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读完的,有时候是宿舍的地上,有时候是外面的地上。春暖花开时我喜欢一个人带个肉夹馍和一包牛奶到人少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书,西安旅游的地方多,所以小景点人相对少,倒是清静得很,比如青龙寺和八仙庵都是不错的选择,有时候看书看着看着微风带着馨香就把花瓣吹落在书页和衣袖上,那感觉像诗一样,中午吃完肉夹馍和牛奶能一直顶到景点关门清场,如此10块钱的门票就能待一整天。
我喜欢听故事,奶奶故去没人再给我讲了,好在我已学会了给自己讲,说实话我挺喜欢我的专业,尽管它好像真的没啥用,工作前每年除夕夜扫墓上亮(祭祖习俗)我都会去奶奶的坟前,仔细把坟旁边的茅草和枯叶拾掇干净,然后拿来一大摞火纸一边烧一边和奶奶聊天,给她讲我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给她讲我新看的小说故事,亦或是给她讲她曾给我讲过的王母娘娘。但是我从未求过奶奶保佑我得到什么,因为我觉得她生前待我已经很好了,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回报她,她就故去了,我欠她太多,实在不该再向她索求任何东西了。有时候我希望人死了之后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走完黄泉路,在忘川河畔忆完此生凡尘往事,一碗孟婆汤泯尽恩怨情仇投胎转世重新开始,有时候我又害怕若真是那样她就听不见我说的话了。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已经绕过栅栏走到马路对面的花丛前了,花真的挺好看,一走近,微风动,花幽香,那些花看着虽像极了樱花但不是樱花,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杏花,反正很漂亮,偶尔有一些随风飘落的花瓣在小树林里起舞,那一刻我突然想我该带上一本小说的,或许看累了还能梦见她,听她给我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