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酒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客栈,三三两两的桌椅板凳围在一起,外面圈起一道简单的门户,旁边竖着一杆写着酒字的大旗,镇上干粗活男人们在空闲时,总喜欢在大堂里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点上一两壶热酒,便可以说上一天。如果再加上几文铜钱,就可以买上一些盐竹笋、茴香豆之类的下酒菜。只有一些有钱,穿着丝绸衣服的主顾才可以去二楼的雅间点上几个小菜 我十几岁就被家里人在镇上的江镇酒家做活,本安排在二楼伺候些富贵主顾,却无意打翻酒盏得罪了客人,让掌柜的赔了好些银两。后来掌柜的嫌我的手脚不够麻利,便只让我在大堂热酒,伺候那些在大堂闲聊的人们,他们大多是较好相语的,只有在斟酒时,要亲看着酒从一个坛子里打出,再看清酒壶底没有掺杂水才会安心的坐下。又因为这个老是被掌柜责难一番,但碍于情面,不好辞退。于是便落了个专门热酒的清闲职务。 讲道理先生姓姜,是大堂唯一不会看着我斟酒的人。每次和别人说话都喜欢讲一番道理,于是时间久了便没有人再唤他姓名,都只叫他讲道理。他身材高大,脸色青白,留着稀疏的山羊胡,穿着一套每日都见得到的长衫,凑在大堂里和男人们交流国家大事。虽他说的总的确是对的,但太正经的模样成为了大家的笑料。 讲道理先生一到店里,刚点了一壶酒。聚在一起喝酒的男人就对着他笑“讲道理,听说丁员外的狗被人毒死,那人被丁员外家丁抓住按着打,你却去和丁员外说道理反被一起打了一顿,是也不是?”讲道理听到别人问,用手挡了挡脸上的伤痕,老脸一红:“讲道理,若有事端自有官府公正裁决,怎么能动私刑?”之后便是些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公道自在人心之类听不懂的话。 听客人背后议论,讲道理早年也曾念过书,但始终没有考得功名,生计也全靠家里接济,被邻里嘲笑,常说什么古人语男儿当自强,便出去找了些抄书写字的生活,但在我们店里,品性却可以说是客人里最好的,小镇居民彼此互相认识,偶尔总会有些拖欠赊账的,掌柜的就拿块粉板把当月赊账的名字记录上去,等到还钱的时候才把名字抹去。讲道理就算偶尔拿不出现钱,总会在旬内把账还上。 喝上一口热酒。讲道理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时又有人问他:“你以后还和别人讲道理嘛?”他便摇头晃脑的说道:“当然了,做事都要讲道理,是非对错,皆有公论。”大家便都跟着笑,我也附和着笑。讲道理就是这么的让人快活,但没有他,大家也都这么过。 有一天,大概是中秋前两天,掌柜的在柜台算账,忽然抬头问道:“讲道理好像很久没有来了。”我才发现的确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有好事的人说道"来?他怎么会来。倒是被贼人砍了一刀。”“怎么会被贼人砍了?”“他去山上拾柴碰到了贼人,和人家说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贼人怕是被他惹得恼火便把他砍伤了,被人抬回家去。”“怪不得,他可还欠着好几个大钱呢。” 天气愈发的冷了,店里点起了碳火取暖,却始终没有几个客人,穿着袄子刚想闭眼休息一会。却听到一声轻声的“温一碗酒”,那声音很是耳熟,掌柜的伸出头去招呼道:“讲道理嘛?你还欠着钱哩!”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肩上露出一些破白布沁着血,怕是没钱找郎中,一直就这样吊着命。“先……先欠着吧,下次一并还清。”我给他温上一碗热酒端了出去。掌柜的问他:“讲道理,怎么没有郎中来给你救死扶伤?”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色“不要取笑!”这时店里已经聚着几个人,便和掌柜的都笑了。 后来临近年关也没再见到讲道理先生,每个月的月底掌柜的总会念叨着,讲道理还欠着钱呢,一直念叨到第二年年关终不再说了,讲道理他大概真的死了。 (责任编辑:明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