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光中放学回家,书包甩到椅子上。听到的是舅舅招呼:“光中,放学了。放暑假没?” 丘光中的爸爸丘少武本和舅舅原来同是燕子岩生产队的农民。爸爸当兵转业,城里安的家;舅舅仍留守燕子岩,出了什么时令蔬果,总要给丘光中一家人送点来尝鲜,也十分关心丘光中的学习。 丘光中答说:“舅舅好。放暑假快了。” “放暑假后到我燕子岩去耍几天。”舅舅说。 “舅舅不请我,我都要来燕子岩。”丘光中说:“咱市安排的学校暑假活动就是吆麻雀。分配给我校的地点正是燕子岩。” “什么吆麻雀?”舅舅不懂,问。 “国家发号召除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丘光中说:“老师同学都要上燕子岩七天,哦嘘呐喊、吆喝狼嚎,敲锣打鼓不让麻雀栖落枝杈,只能在空中飞,至多40多分钟就累死了。这是科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 舅舅先是点头后是摇头,说:“这麻雀有什么罪?早两年地里的庄稼都被害虫糟蹋了。今年的早稻收成好点点,我分到了10斤酒米,给你们拿了5斤来。这年头都吃稀饭,煮大米稀饭时抓一把酒米放进去,见着浓稠些,吃不饱心理上也饱了。” 丘光中说:“酒米推汤圆吃的。放在稀饭里,连米都见不到,可惜了。” “所以呀”舅舅说:“要多打粮食才好。可是糟蹋粮食的野物多,不一定是麻雀。” 丘光中爸说:“我看也是。58年政府号召的是大炼钢铁,各家各户的锅盆刀勺都扔进土炉子去炼,结果炼出来的是毛铁坨坨。你们学校学生响应号召砍桉树丫枝做燃料,一个站在树下观望的学生正巧被掉下的桉树棒棒戳着太阳穴,死了。结果怎样?只是被追认为‘拉风箱小英雄’。光中,你不懂啥子拉风箱吧?当时大炼钢铁的炉子都是各单位自砌的小高炉,像铁匠铺一样的风箱由学生轮流拉。你们学校当时也砌有,还说给国家贡献了1万吨钢。” “爸,我怎不懂!”丘光中说:“还记得我们那时拉风箱很吃力,是两三个同学合伙才拉得动。那个拉风箱小英雄叫王兆明,铅球能推21米,挺有臂力的,学校是准备让他拉风箱,可是一天风箱没拉就牺牲了。还是我前仆后继顶替的呢。” “这几年真要把老百姓整疯。”舅舅说:“就说大炼钢铁,锅盆刀勺都是钢铁做的,强行砸烂丢进小高炉,炼成了还是做锅盆刀勺,不是脱了裤儿打屁——多此一举么;还有,说栖生稻田的青蛙不能吃,要中毒——稻田放有农药。那水稻在稻田播种、生长、成熟!大米吃了不更要死人?一派胡言乱语!说不要吃青蛙,直截了当说青蛙是吃害虫的不就行了?我看,不是下面才有坏人,上面也有坏人。” “是呀,是呀”丘光中的爸丘少武说:“开头听说大炼钢铁我也很拥护——美帝国亡我之心不死,我们需要造枪造炮嘛。后提出15丘年超英赶美,就不现实了。” “你们大人讨论的事,我不懂。”丘光中说:“老师叫干啥就干啥。只是有个问题,早晨8点钟由学校出发晚8点钟回家,中午自带干粮。我带啥子?一天三顿都吃的是稀饭,不是干粮。” 丘少武说:“干粮,不是说就是干的;是自带自管伙食。” “也不好办,”丘光中说:“早晨我家吃的稀饭,爸说:‘照得见人影。’怎么包裹带去?” “这样好了,”舅舅说:“光中午饭就在我家吃。我还没吃观音土(白膳泥),稀饭还能让你喝饱。” “那就谢谢舅舅了。”丘光中说。丘少武也说:“也只好麻烦光中他舅舅。” 一家子为丘光中上燕子岩吆麻雀研讨午饭问题有了结论,很高兴。 可又冒出一个问题,丘光中问:“老师说:要带锣带鼓,带火炮也行……总之要满山遍野都有声响,让麻雀吓得不能栖落树枝只能在不停息的飞翔中累死。” “那只有这样,”周少武说:“大炼钢铁时,我家的搪瓷盆还没被强行扔进小高炉,光中就带去当锣敲吧,虽然声音不怎么洪亮,加上几百个师生各敲各的盆盆罐罐和齐声呐喊,足以把麻雀撵上天空。” 吆麻雀开始了,丘光中全班随全校千余名师生登上燕子岩,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敲锣打鼓、哦嘘呐喊、吆喝狼嚎,别说麻雀吓破了胆,苍蝇、蚊子、老鼠都没见一只。丘光中把自家一个搪瓷盆敲得伤痕累累,但他最痛惜的还是班上一个唱歌甜美的女生王晓容吼破裂了声带,别说以后再不能听到她唱歌,她说话都十分地困难。 吼闹了半天,肚子终于饿了。老师到各小组(按教室座位,一排为一小组)检查战果,说:“把天上掉下的麻雀收拢,都交来。” 丘光中问:“老师,麻雀可以烤来吃吧?” 老师说:“可以,这种四害,人民公敌!它与人民争吃粮食,人民就吃它。” 可是老师吼叫一阵,没有一个小组交给老师一只麻雀,都说:“没检到。全体同学肚子都饿了,天上连饼子都没掉下一个来。”老师好失望,同学们也失望,个个像战败了的士兵。 丘光中听老师说要烤人民公敌、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麻雀吃,本也等待自己是否能分到一只恨恨吃掉,既当个爱憎分明的好学生也填填肚子。但没吃成罄竹难书的麻雀只能到舅舅那里去喝稀饭。他想到王晓容吆喝麻雀破裂了嗓门,吃自带的干粮必难下咽,问:“王晓容,你带的干粮是啥?” 王晓容指指自己嘴巴,摇摇头,又指指背在身上的红布口袋,示意丘光中自己打开看。 丘光中打开看,是两个白膳泥揉米糠做的粑粑。这怎么能吃呢,何况为除四害牺牲了喉咙的英雄!说:“王晓容,同我一路到我舅舅家喝稀饭去。”硬拉着王晓容向舅舅家跑去。 “唔哟!”丘光中见舅舅家门口怎么围着七八个同学七嘴八拉喳。有人看见丘光中,喊:“光中快来。这家人是坏份子,大家斗争。” “怎么是坏份子?”丘光中莫名其妙,问。 一个同学说:“校长、老师带我们登上燕子岩,半天没吃饭饿肚皮帮农民除四害,不知好歹的农民倒饲养麻雀,不是坏份子是啥?” 七八个同学呼喊起口号:“打倒坏份子,除四害讲卫生!” 丘光中说:“我咋没见到一只麻雀?” 有同学说:“大家都静1分钟,看看坏份子原形毕露。” 果然只静了1分钟,舅舅从屋子出来,手中端个装有稗谷的搪瓷碗走在院坝中,嘴里呼唤着:“鸟儿鸟儿快快飞来吧。我都是顶风作案了。你们胆子也要大些。”然后抓了些稗谷洒在院坝。一会儿天空飞来一只、二只、五只、八只……十几只、二三十只麻雀在院坝中勇敢地欢乐跳跃、啄食稗谷。吃饱了吧,麻雀们像教堂前广场的鸽子悠闲自在散起步来。 王晓容拍着手挺费劲地说:“好可爱的鸟儿,飞到我家去。” 同学们说:“看见了吧,丘光中!”齐声呼喊口号:“消灭四害!打倒五类份子!”将各自的烂锣破鼓敲得叮叮当当绷绷响,同时捡起石块掷向麻雀,还边喊:“打倒五类份子!” 丘光中想,四害指苍蝇、蚊子、老鼠、麻雀,五类份子指哪呢?啊!现在不是叫喊打倒“地”“富”“反”“坏”“右”吗?先前同学们又不是介绍说“这家人是坏份子,大家斗争”么?糟了,舅舅一家人都要像被新近戴上写有地富反坏右小木牌的坏人一样戴上黑五类小木牌,难看死了!那时人人划清阶级界线,都不愿与舅舅一家人说话、接触。 舅舅才不畏惧呢,照样对鬼哭狼嚎全不怕,悠闲自乐地用稗谷喂他喜欢的麻雀。麻雀们也像教堂门前悠闲自在的和平鸽天不怕地不怕欢畅地享受它们的美餐。有两只麻雀还分别降落在舅舅的头上、肩上叽叽喳喳。 直到一个同学用弹弓射杀到了一只麻雀,麻雀们东张西望后才倏地扑棱扑棱飞向天空寻找它们理想的安宁世界。 又开学了,丘光中住校。星期天,他回家第一件事问爸爸:“爸爸,舅舅来家耍过没,胸口挂黒牌子没?” 爸爸说:“昨天来过。同你舅妈现在还睡在上大街小学门口。” 丘光中关心着舅舅、舅妈,急忙赶到上大街小学,见舅舅、舅妈各睡在上大街小学门厅两边的条椅上。 “什么事,”丘光中想舅舅、舅妈是黑五类了,问:“学校不让表妹报名?” “我家陈天香,”舅舅有气无力地说:“我才不让她读你们城里的学校,读出来都是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才。我是来找上大街小学赔我的粮食,往年我1亩田打6挑中稻,今年没有吃害虫的麻雀,1亩田还没打上3挑。” 丘光中说:“舅舅,到你们燕子岩吆麻雀是我们桐阴中学。你找上大街小学赔你的粮食没击中目标。” “你们偃旗息鼓走了,”舅舅说:“老师又把上大街小学的小娃娃又带上燕子岩才吆绝了麻雀。” 舅妈擦干眼泪说:“赔我的粮食。”说完又哭,哭后又说:“我家用稗子喂家了的麻雀被学校吆喝不见了,今年没麻雀吃害虫,学校得赔我家的麻雀和稻谷。呜,呜……” (责任编辑:明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