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号外号外!三年一度的高考马上要开始了”

　　书生村唯一识字的皮蛋子扯着嗓子喊道。

　　“啥劳什子高考啊?”正挥汗打铁的锤子叔用力把大铁锤砸到地上，抖了抖健壮如象的臂膀，“三年?明明就该科举了!”

　　皮蛋子狭而小的眼中流露出鄙夷，“没文化的大锤子，皇帝他老人家前阵子刚发榜公告，说，‘科举’啊，改名了，以后就是‘高考’了，啧啧，没文化!”还颇为夸张地摇了几下头。

　　“呸，你有文化?你能有人家柳书生有文化?人家可是秀才，秀才你懂吗?”锤子叔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撸起袖子掐起腰，“咱野菊村可都因为他，改名叫书生村了，他可是咱村的骄傲。”大汉浑厚高亢的声音震飞了林中鸟，也惊落了窗前花。

　　二

　　清寒但足够干净的小院里，株株低矮的野菊在风中律动，好像顽皮的孩子踮着脚欲在窗前冒头，菊清之气和自窗中逸出的墨香在空气中混合氤氲，悠悠飘扬。

　　屋内窗前的桌案旁，柳书生捧着书，微皱眉。

　　他本就清秀，书卷气很浓，眉头拉紧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想帮他解难排忧，“相公，你皱着眉头干什么?有啥事说来听听?”正坐在案旁嗑瓜子的柳娘子问。

　　柳书生闻言，眉头更紧，放下手中书，抬眼望向新婚妻子，目光复杂，他与妻子刚成亲一月余，如今高考在即，他若赴试，那便只剩她一人…孤苦伶仃谈何容易?

　　“因为高考?”如心有灵犀，柳娘子偏头问道。

　　被戳破心事，柳书生也不再遮瞒，当下将所思所虑说与她听。

　　柳娘子听罢，拍案而起，一掌拍在自家夫君瘦削的肩膀上，“相公啊，你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去高考，还能干啥呢?你肚子里的墨水又不能浇菊花!去吧!家里有我，没问题!”

　　柳书生心中一震，的确，自为寒门子弟，高考之外便再无扬眉吐气踏上仕途的出路，想自己寒窗苦读数载，若不高考，那这满腹经纶何处用武?去考吧，考得光耀门楣才对得起如此良妻。

　　“娘子所言极是，为夫定不负卿望。”似下定决心，柳书生坚定道，却发现柳娘子正为他收拾行囊。他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她偷抹眼角。

　　古村落外，林荫道上，柳书生牵扯着匹瘦马，慢慢走向远方，外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临别时的话语犹在风中回荡，“娘子，待我金榜题名，待我衣锦还乡。”

　　三

　　时光是一首优伤的歌，在思念中轻轻哼唱，却又不出声响，院子依旧是那个院子，依旧窗明几亮，唯一不同的是野菊疯长，遮掩了半边窗。

　　昔日的美人柳娘子坐在案前，对着镜子端详，数自己又新生了几根华发，又染了几点寒霜---思念这个罪魁祸首啊，将它们偷偷漂白，染烫。

　　“柳嫂子!”窗外传来刚从城中回来的皮蛋子，大剌剌地叫声，“柳嫂子!你在家吗?”

　　“在!我在家呢!”柳娘子”啪”地扣下铜镜，掂起裙角往门外跑去，她的眸中似乎点亮了一盏灯，“皮蛋子，有我相公的信儿了?”

　　皮蛋子背着个破篓子，站在院中，表情有几分沮丧，“嫂子…”

　　柳娘子眼中的灯，忽得灭了，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怅然若失地放慢脚步，“哦，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杳无音讯，又是这样不知所踪，又是这样不知他现今如何，尚可安好。

　　这么多年了——多到窗前的野菊败了又开，开了又败，一丛一丛的疯长;多到她已经从一个新妇变成了半老徐娘;多到她的床塌冰凉几近成冰——依旧没有他的音讯分毫。她依然不期望他能高居榜首，只愿他依旧安好。

　　“辛苦了，皮蛋子。”她语调平淡，可渗出的悲伤却令听者寒凉，“下次进城，还得替你嫂子我多…”

　　“不是的，嫂子!”皮蛋子急忙打断她的话，“我这回找到了柳大哥…”

　　“什么?”柳娘子猛得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他，他…”

　　“没错，我找到了柳大哥。”皮蛋子被晃的头晕，还是坚持回答，“只是他没能高考中榜…”语气颇为遗憾。

　　“说，他在哪?”

　　“我，我先行了一步，他应该…正在回村子路上。”

　　清风拂过，野菊飘香，阳光暖软洒在她的身，柳娘子突然觉得这世界温暖，如此明亮简单的几个字在她心中回响，余音绕梁。

　　—回来了，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四

　　在看到村口的那一抹鲜艳色彩时，柳书生觉得有什么东西自眼眶奔涌，疲惫的心也重新拥有了力量。

　　他的妻子，他数十载未见面，朝思暮想的妻子，正盛装而立，如迎接凯旋的王者神圣端庄。

　　近了，近了，走近了。

　　眼前的身影与脑中的剪影重合，却又有些许不同，她的眸中漂浮着沧桑，额角皱起了波澜，鬓角掩映凄霜，她变了，----可又没变，还和从前那般泼辣又端庄。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把青春从她身上偷走。

　　“娘子，”柳书生轻唤，“惭兮愧兮，为夫没能高考中榜。”京城繁华，可也同样深不可测，那些勾心斗角，对于只知圣贤书的他来说，如天堑，阻隔仕途。

　　“回来就好。”柳娘子少见的牵起他的手，，声音温柔，“相公，没啥惭愧的，也别难过，妾身相信，高考之外也有一片海阔天空，肯会有别的出路的。”

　　“没错没错，你总不能吊死在高考这一棵树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皮蛋子挤眉弄眼地出声附和，“你可是还有柳嫂子，人家等了你几十年。”

　　“就是!再不济还有我们嘛!”锤子叔也冒了现来，一把如铁箍般揽住皮蛋子肩膀，痛的他哇哇直叫，“柳书生，我教你打铁怎么样?”

　　“大恩不言谢。”柳书生用袖子轻试眼角，沉默半晌，长身作辑，“柳某也相信，高考之外，定会有万里晴，诚愿与诸君共勉!”

　　骄阳高照，给人间镀上一层金边，山河泼墨，蕴藏无限生机，或者说，--希望。

　　五

　　“公元某年，秀才柳书生高考未果，携妻云游四方，佳道授业，收学生弟子数百人，名动一方，被奉为柳师傅，书生村与荣幸焉，更名‘柳师村’。”